沒有襪子的耶誕

耶誕節和感恩節一樣，都去伍中中的爸媽家過。

認識這臭小子十年了，一直都覺得他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在別人眼裡他是桀驁不馴的Johnny Wu，出口狂妄，一身傲骨；在我眼裡他就是伍賢中，隨時開口跟我撒野喊肚子餓，動不動就搖頭歎氣不耐煩大小聲，只因為覺得我吃了虧或做了蠢事。

跟大部份的演員比起來，伍中中小朋友這條路走得算是順遂。當年被全美表演前三名的MFA同時錄取的盛況大概到現在都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畢業後連續接演全國性的電視劇和電影，也上過百老匯。但即便如此，他也有低潮嚷著不演了的時候。勸著他不要放棄的同時，我也曾經想過我這樣不求出頭是不是太過胸無大志。

十月的時候他來看South Pacific，結束後我們在附近的diner大口咬著魚堡談論同樣的話題：這行是繼續玩還不玩？看著同劇演員不是演過百老滙就是戲約不斷，我說自己三不五時就有種搆不上的無力感。雖說我從沒給過自己什麼期限或遠大目標，但不知道自己價值在哪的感覺還真不是很舒服。

伍小朋友放下手中的水杯，雙眼定定地看著我，說：

"Don't quit. This business needs you."

我笑了笑，垂下眼繼續嚼薯條。其實是眼睛有點潮了。這小鬼貼心起來還真是無人能敵。

感恩節那天中媽就開了口要我耶誕節也一起過（其實她是說「你想來就隨時來，直接跳過中中沒關係」），但耶誕前夕還是打了通電話給中媽確認。電話那頭傳來簡潔利落的聲音：「就一起過來吧。」

耶誕夜的早晨，把禮物包好，烤了兩條香蕉蛋糕。大包小包和伍中寶約在50街的地鐵站，一起回家。

中中有個弟弟叫Gene，中文名祥津，今年才大一。還沒決定到底要叫他什麼因為只見過兩次面，但我卻跟他處得比他哥還好。伍中寶生病不舒服，到家後吃了碗餛飩就下樓睡覺去，留下我在廚房幫中媽的忙。於是整個傍晚中弟就像個糾察隊似的在我身旁跟前跟後，一下拎著我的靴子說為什麼這麼大一雙，一下問我中文這個那個怎麼講，一下耍寶地說哎喲你的皮膚好dewy啊，一下把電腦從客廳搬到餐廳陪我切蘋果，一下又叫我去廁所用好的肥皂洗手。

兩兄弟是在比可愛還是比貼心這是，嘖。

中媽上樓給外婆和朱爺爺朱奶奶送水果聊天的空檔，中弟湊過來跟我說：

"You know why my Mom likes you so much?"

我愣了一下，正要張嘴回應，中弟又說：

"Because you're the daughter she never had."

看著爐上燉著的腐竹香菇煲和旁邊準備下鍋的紅燒魚，突然覺得自己好被愛。

餐桌上七位長輩，除了中爸中媽，大概全部都自動把我預設成伍中寶的女友。尤其當他跑到廚房問我他有沒有發燒，我因為雙手油膩膩只能用額頭貼他額頭的時候。十束關愛的眼神從餐廳強力襲來，差不多是要把我右半側給煮熟了——強裝鎮定的五個老人家，全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我在心裡偷笑，但和伍小中兩人卻很有默契地不多作解釋。反正他無所謂，我也樂得當個形象良好的假媳婦。


給伍中中的盒子上用金色的筆寫了Johnny，裡面裝的是一雙紅白雪花毛襪和一組collar stay（這個要怎麼翻我不會啊）。返途的地鐵上，病懨懨的他突然開口跟我說：

"Thanks for the presents. I needed those collar stays."

"No problem."

"I might just need like two of them. I have maybe two dress shirts."

"You will need all of them. You will be wearing dress shirts a lot." 我的意思是他會有很多機會走紅地毯。

"Yeah but they'll be all I need ever. I'm not gonna go through all of them."

"You know they are not disposable right?"

"I know. I mean these will last me for a life time."

我這才聽懂。抱了抱他的手臂，心中的感覺像是耶誕樹混著熱巧克力的香氣。

耶誕節當天早上打電話回家，跟爹瞎聊：「現在圍繞在我身旁的男生都不太正常，大概因為我這陣子不太正常吧。」

爹笑了：「不會啊，爸爸覺得你滿正常的啊。」

六年來第一次過沒有襪子、沒有壁爐、沒有排山倒海般甜點的耶誕。如果故作堅強地說我沒事我很好，那實在有點太不誠懇。但耶誕節仍舊是我最喜歡的節日之一。如果說這幾個月的渾沌不明教了我任何事情，我會說在這條旅途上無論走到哪一步，此時此刻的我就是最完美的我。

自己送自己耶誕禮物也是有好處的，想了很久的Kindle Paperwhite一枚，外加可愛又夢幻的馬兒殼。

好吧可能其實還有Kate Spade的包包之類的。噢可能還有Anthropologie的毛衣之類的。

呼唷，耶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