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阿姨


潘阿姨是娘當年在婦女雜誌當總編輯的時候認識的,後來成了至交。小時候我對於她們極度不常連絡這件事很不能理解。長大了一點以後問娘,妳們三年才打一次電話從來不見面是怎麼回事?娘說,我知道我有事可以找她,她知道有事可以找我,就夠了;最好的朋友,連絡反而是牽掛。看著我滿臉疑惑,娘微笑著又說,妳再大一點就會明白了。

大三的時候坐膩了顯微鏡前的那張椅子,開始突發奇想覺得我的人生怎麼可能只有果蠅和PCR?大概是受小郁的影響,一個個白日夢的泡泡,除了戲劇和舞台,還包括了服裝設計。結果娘一通電話,我開始在潘阿姨的服裝設計公司實習。暑假連續兩個月,住在熱呼呼的台大女五宿舍,每個禮拜六天坐捷運到光復南路和忠孝東路的交口,做我的服裝設計夢。(週間實習週末排戲,真是不要命。)

要說研究所在戲服工廠當助理的獎學金有九成是靠潘阿姨拿的都不為過。在潘阿姨那裡學著做大大小小的事,看似瑣碎卻讓我受用無窮。反正不管是跑腿整理布料釘扣子或是放版,每一樣我都很當回事地埋頭苦幹。(各位捧搖不要以為釘扣子很容易人人都會,釘個大衣的扣子來給我看看啊你,方法不對包你三天以內掉光光。)其他比較大條的事不能讓我這種小咖做,就站在旁邊用眼睛學。有時候光是站在哪裡,一個小時見的世面就比我溫室裡二十年的人生經驗還要豐富得多。

和我同期在潘阿姨那裡實習的有其他三個實踐的科班生,我到事後回想才明白其中一個女生是對我如何地不友善。譬如說她身體不舒服,我手放她肩膀上問她有沒有好一點,她頭一扭肩膀一甩,丟了句“不要碰我”,害我當場愣在原地。資深的裁縫阿姨欺負人要我到很遠的地方幫她買午餐,我也傻呼呼地去了。還好當時年紀小什麼都不懂,雖然不會積極地保護自己但是那股傻勁卻成了最好的護身符。後來我才知道這些事潘阿姨都看在眼裡,給我娘對我的評語是“太單純”。我聽到的時候覺得阿姨妳也太天真了,竟然會被我無辜的外表給蒙蔽,我其實邪惡得很哇哈哈哈哈!

潘阿姨的設計,個人覺得正點斃了

潘阿姨個子小,體重不到四十公斤,但是她的眼神卻透露出無比的堅毅——對我卻又多加了一層疼惜。有一次一套衣服用的是鑲著珠珠的布料,黑白兩色。白色是比較有韌性的蠶絲,黑色是脆弱的蕾絲布。車縫留邊的地方珠珠得拆掉,這份工作就落到了實習生的身上。我性子急,珠子一點點拆這種事情我怎麼做得來。盯著手裡白色珠珠布的同時,突發奇想發現可以直接用槌子把珠珠敲碎,既精準又省時。其他幾個實習生如法炮製,頓時整間工作室到處都是咚咚咚的捶打聲。我記得潘阿姨還走過來笑著對我說,哇這妳想到的啊?我聳聳肩偷笑,藏不住的得意。隔天潘阿姨很晚才來上班,那幾塊黑色蕾絲布也不見蹤影。我以為她去開會或什麼的,也不以為意,卻在搬東西走來走去的時候不小心聽到幾個資深的大姐在咬耳朵,“是啊,整夜沒睡就在補那個蕾絲布,氣死了。她說小小不懂也就算了,那幾個實踐的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我這才知道自己帶頭闖了大禍,白色的布韌性強敲了沒關係,黑色蕾絲一敲一打就破了。我心裡懊惱又愧疚,潘阿姨卻從頭到尾沒有怪罪過我。只是想到她嬌小的身軀開著一盞燈熬夜補布的樣子,到現在我都還覺得實在好過意不去。

潘阿姨其實是阿姨的鄰居,每次去台北住在阿姨家我都好想去隔壁按門鈴,看看潘阿姨好不好。無奈每次都來去匆匆,只好一拖再拖。前兩天在台北,從阿姨家拿了行李要去趕車的時候,電梯到了一樓門一開就是一頭紅色短髮的潘阿姨。我大叫了一聲潘阿姨!她卻愣在原地認不出我。我脫下太陽眼鏡(奇怪坐電梯到底是為什麼要戴太陽眼鏡,自以為很紅就是了)說了聲我是小小。潘阿姨笑了,大大地抱了滿身臭汗的我,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三歲的小女娃,說,妳都沒有變耶!我因為趕時間沒有多講,只迅速抄下了潘阿姨的電話。電梯門關上的瞬間還可以聽到潘阿姨喊著,妳要打給我喔!

一定要打。下個週末就打!



附:新活水雜誌對潘阿姨的專訪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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